洛林地*記事
“對了,謝雷。”修塔說,他知道謝雷伊定在附近,因為既然正在吆喝軍民的是加斯,那表示輪班的謝雷在。
“嗯?馬薩茲睡了?”流鏑的騎士回應道。
“接骨木,是不是可以泡茶?”修塔問到。
“喏,你要?”
“聽名字…是可以接骨頭的?”
謝雷聳聳肩,把藥箱裡的乾燥枝葉藥包丟過去給修塔。
“哪,法師長交代的藥箱裡有,他之前交班說,如果有人需要治療先頂著用。”
當然,並不是法師不肯起身幫人看傷治病,而是他自己現在也是被歸類為傷患的行列了,敵對者為了阻止他施法,特意用戰錘打碎了他的前臂骨頭,二隻手都是。
因此正發著高燒。
其他的治療者和法師們已經幫再他處理過了,目前需要靜養。所以太陽剛落,馬薩茲就在大家的眼神關愛下回自己營帳裡去了。
修塔顧了前大半個晚上,給他餵水、擦汗、撫開長髮…不停地檢查東檢查西的,彷彿沒看過人受傷似的緊張兮兮。
他不停地向法師低語,說著安慰的話和試圖讓法師睡著的故事,終於,法師似乎睡下了。
他這才走出營帳,喔,是,為了方便起見,主帥帳是他們一起共用的。
想當然爾,已經被處理過的馬薩茲不需要再喝甚麼接骨木茶了,他早就喝過了。修塔只是好奇,法師睡的迷糊時,說的那些話。
那傳說中,用金色之劍創造了國度,把勝利的花之冠冕待在少女頭上,讓她成了女王的少年。*
但女王銀色的槍頭,卻最終貫穿了金色騎士的胸膛。
飛鳥盡、良弓藏,所有的威脅被剷除後,他自己就成為了最大的,戰力威脅。
花朵終究只成為冰涼墓碑的裝飾,連靈魂都被封印埋藏。
愚蠢阿,愚蠢吶,孤勇的歐石楠只能開在荒原上,不會是慶典和婚禮用的花。
“但我還是會這麼做的…因為…”金甲的青年騎士嘴唇煽動,卻輕的沒有人能聽清楚他說的話語。
那麼,無力少女的那槍,真的殺的死身經百戰的騎士?抑是心中的悲痛殺死了當時天下無敵、創立戰團的他?或者,這些傳言根本只是一個表象?
修塔一面在病榻邊敘說著故事,一面因為馬薩茲法師的能力和插嘴補充,彷彿看見了傳說故事中的畫面。
白衣裙的少女和持劍的少年、漂亮的銀白色和鑽石做的花冠、那時宮廷的禮服…
微光透過的圓頂,一對年輕的男女並無穿著華服,他們反而患最常穿的便裝,交換了只屬於他們的信物、額頭互相靠著地微笑了…
橫屍遍野的戰場,金色鎧甲的騎士半跪在女王銀白色的裙襬下,胸口插著銀槍,眼神沒有憤怒或失望,只是悲傷,就這樣的倒下…
那持金劍的少年騎士,是歐石楠花。
…就算你不需要利劍之後,親手將我所化身的劍打碎…
修塔只是好奇一時,便問了馬薩茲他將會是甚麼?
“…悲劇自有他的意義,但不是命運的一定。你啊,不是他。荒野上的歐石楠就讓它開吧。你放心地前進,待你綻放,我想那一定不適朵歐石楠花。”
馬薩茲說著說著,累了似的開始放慢語速並放鬆,應該是終於要睡了,修塔連忙把他扶到躺好,但他還沒告訴修塔答案呢!
當修塔準備轉身離開一下時,法師卻咕噥到”…接骨木…你…”之類的話,這就是為何修塔想看看那是啥。
“謝雷…你不覺得白之女王的故事很煩人嗎?”修塔問著,一面在帳口坐下,翻看那包小乾燥枝葉。
“殺了金之騎士的?我覺得…悲哀?”謝雷不確定地說,他從沒仔細想過這些。
”很難形容這感覺。”
他撫著自己的弓,他是個流鏑騎士,擅長弓術,所以他總是習慣這麼做,那弓因此某些部位顏色較深。
“沒啥,就問問。”修塔說著”只是在想是被背叛哀傷和還是被留下可憐。”
“骨折不會要命的,至少手骨有在有處理的情況下是不會,就算他是法師。”謝雷答到。
“只是奇怪的直覺。”修塔放下那包東西說。
而他所不知道的是,那在未來是無比的精準。
“你就放他睡一會吧,不過平時他處理的文書活得你來做了。”謝雷突然想到地說。”就是之前攻下的…呃…洛林地,你要來看一下。”
“我真該授權下去。”修塔答道,但是還是甘願地起身了。
“我們也有要忙活的,這整團都是瞎湊的…還有能運作就不錯了。”謝雷翻個白眼。“議事地也不過隔壁十、二十碼*,不用擔心啥,更何況有衛兵。”
“洛林地公爵不是已經被不知道砍到哪去了,誰要見我?”修塔咕噥到。一面回想起那時與馬薩茲的對話。
“這裡的領主呢?”修塔甩甩有點麻的胳膊問到,戰鬥已經偏向尾聲。
馬薩茲挑了挑眉頭,”你問哪個部分?”
“啥?”戰鬥的聲響太大,修塔以為自己沒聽清,或是血汙卡在耳洞裏了。
反正他整個人還沒清理,全身像是被血洗過一樣。
“我說──你問那個部分?”馬薩茲不大耐煩地以法杖頓地,法師因為長期的部屬和施法而疲累了。”最大的三個部位在戰場的東邊、南邊和東南邊。”
說著,法師以法杖大略指了指。
“…分屍啦?”修塔稍微之吃驚了一下。
“恩,這麼亂不要問我是誰幹的,說不定他自己活該。”
那時,修塔沒再理會這個問題。
修塔甩甩頭讓自己清醒一點,他越早處理完,就越早能回去看著法師休息,以免他不安分地跑起來做事。
等著的人是個少女。
穿著看似新婚,頭上還帶著花冠,非常緊張的拿著一鍋東西。
啊啊…是婚宴菜吧?修塔想,不過不理解她在這裡做甚麼。
這時候不是應該跟新郎在一起嗎?太陽已經下山了。
修塔繞過她不知為何發抖的身體,逕自坐到自己的椅子上,並示意她坐下。
但是,少女依舊很緊張的樣子。
“怎麼了?”修塔問,隨意的用手支投頭靠著扶手問。
“大人…這…是我的婚宴菜。”少女拿著鍋子的手微微顫抖著。
“喔,感謝妳的熱心,我軍糧食充足。”修塔隨意應著,並憑過人的五感感覺到不遠處應該有個少年。那應該就是新郎,而且貌似非常擔心。
也是,這裡是軍隊,男人扎堆、龍蛇混雜,況且太陽已經下山了。不安全。
呃…他往這裡衝過來了,擋在少女面前,但是顯然也很害怕。
不過一個對修塔來說毫無訓練、只會使用農具的手,毫無傷害可言,因此修塔還是如此隨意地坐著。
“大…大人,我家…家裡還有三頭羊…我要贖回…”少年說地嗑嗑巴巴,聲音又小,雖然修塔聽得見,但他實在不知道這對新婚夫妻的意思。
他想回去看馬薩茲退燒了沒?
“有牲口很好,我想你們有一頭牛都很難*。”修塔隨口說到。這時候片地戰爭,不要說是牲口了,連人都難養活。
他沒注意到少年白了臉色,依舊隨意地靠著。
“牛…牛太貴了…還有,不然,加上今年還沒收成的小麥…”少年結巴地說著。
修塔實在不明白他為何要剛打完沒多久就要聽家產,沒怎麼用心的結果是隨口說說”喔,一、二頭牛?”
一對少年少女幾乎要攤在地上了。
二頭牛?多大的價格,那大概是要他們工作十幾年!
沒理會那裏開始地推推拉拉和低聲細語,修塔閉目養神。
當然,也沒打算裡那鍋婚宴菜,一鍋燉菜罷了,法師調理東西更上手,因為知道香草和鹽的妙用吧?
他隱約聽見啜泣聲,不是吧?剛結婚來這裡吵架啊?
他支著頭,不知道如何處理也不打算插手這件事。
這畢竟是人家的家裡事吧?
他不過就是剛剛打贏戰爭的、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半個領主。
“唉…修塔啊…”馬薩茲嘆息著,瞬間出現在修塔的座位邊。
這嚇得那對小夫妻立刻噤聲。
畢竟突然出現的人長髮披散、穿著白色寬領衣袍、袖子卻空空蕩蕩的[受傷的手留在寬袍內固定著,他只是套上袍子而已]、赤腳踩在絨毯上,並且靠著”那位大人”太近了。
“你喔,果然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。”馬薩茲輕聲說,並因為燒剛退而聲音有些不同。
法師忽略騎士正叫著他”你應該回去躺著休息!”,竟自的”飄”到一臉淚花的少女面前。
“別哭了,妳叫甚麼名字呢?”馬薩茲更柔聲地問著。
“…溫妮,夫人。”
“……我不是夫人,也跟上面坐著的那位沒甚麼關係。”馬薩茲略無奈地說著。
”溫妮,請妳諒解,這位剛剛打下洛林地的先生不知道他自己在做甚麼。他連初夜權是甚麼都不知道,所以耽誤你們這麼久時間。”
馬薩茲向她微笑,溫柔地說”我可以證明這個。”
法師回身,面對還在叨唸他身體並該去休息的騎士發問。
“修塔,信條如何了?”
“從未懈怠。”騎士瞬間變的正經。他感覺這是一件大事,不然法師不會出現的。頂多讓這小夫妻吵他一晚。
“那你記得關於你說的那些個生活紀律?”馬薩茲問到。
“已寫下…規範第五,騎士團未婚及未誓者,應守獨身;已婚已誓者,應守忠貞。”
修塔已經起身立正回答。
馬薩茲又回身,對著少女俏皮似的笑了。
然後他再次回頭去問修塔。”那你知道甚麼是初夜權嗎?”
“不知道,甚麼?”騎士一本正經、頗正經的回話。
“這意味著你攻下地領地之內,所有平民少女結婚之前,你都有先與她們共度初夜的權力。”馬薩茲平靜的,用法師事實求是的口吻說。”但也可以由她的丈夫或家族用其他方式,列如收成、牲口或者家產來贖回。”
“…未婚及未誓者,應守獨身;已婚已誓者,應守忠貞。”修塔過了一分多才會意過來,猶如背誦一般的開始回答。”不得貪圖不於己之財、不得恃強凌弱、不得搶奪、不得…”
他大有一職背誦下去之趨勢,直到馬薩茲示意他停下來。
“如你們所見,他一向如此。所以耗費你們夜晚和擔心的時間,十分抱歉。”馬薩茲柔聲說。
而他說話的同時,修塔只是安靜而筆直地站立著,沒有插話的意思。
“所以,溫妮,微笑吧!同妳的愛人回去。並告訴這裡所有的住民,初夜權至此廢止。在我們統治期間,不再施行。”馬薩茲說著。
然後,他回身問道”修塔?”
“只要吾等依舊持有這片土地,已吾之名立誓。”騎士鏗鏘有力的回應。
完全無視於那對小夫妻驚訝的表情,以及隨著他的回答,還無法使用雙手的馬薩茲憑空指揮不知哪來的紙筆逐字空書並簽名,最後飄往他面前。
修塔執起筆,一自一畫地寫下了名字。
最後,這捲紙在空中漂亮地打了一個絲帶結、蓋上蠟印,完整的輕落到少年手中。
“去吧,把這交給這裡最年長的長者,他會明白。”馬薩茲說著。
在他的話音剛落,那少年就幾乎尖呼起來。”感謝您!感謝您的仁慈和智慧,感謝騎士大人的恩德和寬容!”
“我不是大人…”修塔咕噥著,”我只是人。”
“他的意思是說…我們跟你們是一樣的,並不存在差別。”馬薩茲很習慣地解釋到。溫和的笑了。
“好了,二位,快回去休息吧,第二天把消息告訴所有人。”
但是下一秒,馬薩茲感到無奈。
因為他離地了,又一次,繼上次的又一次。
原因十分簡單,是修塔。
“那麼你也要回去休息了。”騎士說,義正嚴詞的樣子。
那對小夫妻笑了起來,曖昧的。
“我只是要防止他又一眨眼就消失。”修塔說,但馬薩茲只是再次深深的體會到越描越黑的奧義。
“能夠做出這樣決定的騎士大人,果然是非常溫柔的人啊。而真正的誓言,果然如傳聞中堅不可摧”溫妮紅著臉,隨著愛人一同離去。
“……”反正不是第一個誤會,馬薩茲決定這樣安慰自己,翻個白眼。
那對小夫妻離開地很快,像是為彼此都留下時間一樣。
“…嘿,溫妮親愛的,我想我們也不能打擾別人啦,他們一定也很忙的。”遠去的少年耳語著,但那對於法師卻是很清晰的阿,更何況是騎士敏銳地五感。
“…既然你都動作了,就直接把我「放回去」如何?”法師有些疲倦地說。
“當然。”騎士回答到。
*洛林地:源自法國中世紀-17世紀之一地名,那裏的城主以殘暴、喜愛虐待百姓為樂,特意針對地為低下、無反擊力之弱者凌辱,並且會因他人之苦笑道直不起腰。[Jules Michelet,1798-1874]
*詳見:敘事之詩,關於誓約的歷史
*以中世紀而言,擁有牲口是財富的象徵,通常只有稍微富有者才養得起,當然是以體型和作用為基準,因此牛等大型牲口比起羊、雞等貴重,對當時人民而言已是天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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